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搬了办公室之后就不怎么坐电梯了。从前在十数层搂上,偶尔停电,宁愿在大厅坐等一个钟头也要搭乘电梯――夏天,实在不堪汗流浃背地苦苦攀登。
现在安步当梯,四个楼层喘口气便到了,但也少了些许乐趣。
单位机构庞大,千余人没啥社交场所,电梯便是碰头机会。熟人互相寒暄,新人暗自打量,小道消息高效传播,一句绯闻在六楼和七楼之间道出,即刻传遍十九层大楼。穿得精致,办公室同仁早已司空见惯,电梯里就多了数倍接受注视赞美机率。爱说笑的人乘便还可以展示机智,拿捏火候,一句笑话说完正好步出电梯,留下满室春风,正是至高境界。
但电梯里也不全是热闹喧哗,多数时候,是和一伙陌生的熟人挤作一堆。某些单位的电梯有背景音乐,真是德政,不必作声佯装欣赏《秋日的私语》即可混到站。而没音乐,人又少至三数位时,小小的空间里便是迫人的沉默,几至缺氧,此时开口,又显唐突。故此言情小说里的电梯艳遇,都得发生在停电状态下,日常的重力场被消解,强努的矜持卸去之后,是同舟共济不管不顾的亲密无间。
有一回看别人博客,忘了是王尔岗还是谁,说起在报社大厅等电梯,旁边一位正是“陌生的熟人”,漫长的等待中,被对方抢先找到话题搭腔:“你,往上?”那面面相觑的一幕正如王尔岗的浮世绘漫画,令我咬着一口苹果大笑。啊是的,我们并非那么注重社交礼仪,只是想从尴尬的沉默中自我救赎。
萨特的某出戏剧,将地狱设计为三个人永恒地呆在一个封闭的空间,论证“他人即地狱”的哲学命题。事实上,即使很短暂,狭小逼迫的空间已然足以让人紧张。独自坐电梯时我暗自默数,若由着电梯自己来,开门至关门间隙不过三五秒,但几乎所有人都不能忍受多一秒的停顿。总有一只热心公益的手守在关门的按键旁,乘客前脚迈出,便迫不及待地按下去。更好玩的是等电梯时,指示灯已经亮着,有人还是会扑过来再按一次,似乎除出亲力亲为,否则不足置信。更有人明明向上,偏要把向下的键也按过,我站在一壁偷窥,每每纳闷,不知伊们是何居心。
情色电影中多有在电梯中做爱的镜头,现在电梯常有监视器,不知道是不是会加倍刺激。而和爱人在电梯中拥吻,这种忽然私密的公共空间,短暂近似偷情的心跳时间,大抵许多人有过曼妙体验。单位里流传的一则绯闻就与此有关:某人晚上下班,电梯门打开后错愕地看到某男某女拥抱在一起,想来这俩人忘情,进电梯后便没空再顾得其它。
据说患上幽闭症的人,会产生电梯恐慌,网上还有许多电梯内遇鬼的故事,我都不敢细看。倪匡的《大厦》里,一部电梯,无止尽地上升上升,把人送到另一个时间变慢的空间――亦舒这位仁兄的故事号称科幻,大都破绽百出,幸好还颇有几个引人入胜的构想。照我看来,在电梯竖井中切勿产生不知身处何处,去往何处之类的形而上思考,避免惊动内心潜在的恐惧――电梯内壁禁止吸烟的指示牌下,大可以贴上那著名的“思想者”图片,再打上一个红叉。
以前下班很晚,独自坐电梯时,我有时做很无聊的事,将所有经过楼层都一一摁亮,到一楼时,整版指示灯会一齐熄灭。有一次中途意外还有搭客,进来看见亮着的一溜儿指示灯,微微一笑,不置一辞。
我不知道那么做有什么意思,但有机会还是手痒。